星期日, 5月 30, 2010

我們都在選擇,我們都沒法選擇




  日本電影音樂大師久石讓在其電影音樂著作《感動,如此創造:日本電影配樂大師久石讓的音樂夢》曾經說過,電影開始時首五分鐘的編排方式,決定了整部電影的配樂多寡,也關乎整部作品的音樂平衡問題。然而,我想其實首五分鐘的電影音樂,也關乎一部電影的氣質與基調。

  岸西新作《月滿軒尼詩》裡,甫開場以揚聲器傳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那充滿勁度的「登-登-登-登」,代替鬧鐘喚醒愛賴床、胸無大志的阿來(張學友);一邊是具鬥爭熱情、莫大感染力的悲情英雄意識,一邊是懶洋洋無方向的「小男人」,相映成趣,於是,音樂在這裡一開始就為電影下了一個幽默的註腳(精英藝術與非精英份子的並置),教人啼笑皆非。因為人物設定關係,古典音樂在這裡往往成了反諷味道。

  相對之下,岸西首部自編自導作品《親密》以精緻的音樂開展(開場弦樂音色相當悅耳討好,讓觀眾盡快進入細膩感情世界),配合故事給予觀眾空間想像,禇鎮東的音樂在片中相當克制,而且也有著小品文藝片的雅致,婚外情、第三者的故事充滿其中,可卻不流於一種污名或罪狀,音樂應記一功。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The Trout Quintet)作為整部電影結尾時採用的音樂,又是另一番味道。相比平民化的《月滿軒尼詩》,《親密》在故事與拍攝的處理也含蓄有致,充滿細節。電影以倒敘時間敘事,讓觀眾像剝洋蔥般逐層揭開箇中男女的曖昧情感關係。

  第一場,觀眾但見車裡只餘下已婚的湯少(鄭伊健)與同事阿珮(林嘉欣),大抵早看到二人之間隱藏了不可告人的情感,及至車內的一場爭執(男方欲介紹女方另一高薪厚職,藉此跟女方建立距離),阿珮決絕地走出車外,獨個快步回家,湯少則以汽車在旁亦步亦趨,此時,音樂是二重奏的對話,鋼琴與提琴的呼應與張力,正好展示二人的情緒。那是一次很好的示範,兩種配器,代表著兩位主人公的心情,與剪接後的畫面同步配合。
故事一開始,就告訴大家,一段關係大抵從此了結。

  爾後,故事再從一星期前、一個月前、兩個月前、三個月前、六個月前、十個月前及至一年前的慢慢開展,及至舒伯特《鱒魚五重奏》的響起,已經是電影的最後一場(卻也是片中人物關係原初之時)。一年前某天,公司只餘下湯少與阿珮,談論公事之際,大廈警鐘忽而響起,二人遂走到天台看個究竟,慌張的湯少不知怎地說起買保險的事(典型傳統保守男人心態),倒是阿珮從容不迫,哼起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那是最為樂迷熟悉喜愛的第四樂章,阿珮甜美的樂聲,叫湯少鎮定下來。她說,那是她小學時已懂得的樂曲,就連「隨身聽」也有此段音樂,用以排解生活悶氣與煩惱。那一次,彷彿成了二人關係更進一步的開端,電影以湯少駕駛汽車載阿佩離開公司作結,然後是《鱒魚五重奏》的原裝版本響起,只見二人言笑晏晏,原來在公司的距離(相比二人在天台時的身體距離與眼神可見)都拉近了。

  都說電影裡喜歡什麼音樂的人,自有什麼的性格氣質,像喜歡貝多芬的交響曲的,要麼像《發條橙》(A Clockwork Orange)裡反叛狂人的Alex(Malcolm McDowell),要麼像《這個殺手不太冷》(Leon, the Professional)的暴烈探員Stansfield(Gary Oldman),還有《觸目驚心》(Psycho)裡的精神分裂者Norman(Anthony Perkins),近期還有活地阿倫《總之得就得》(Whatever Works)裡的Borris(Larry David),都是不同程度的病態偏執狂,語言或行為,充滿暴力意識。

  喜歡舒伯特呢?大抵是另一回事,舒伯特給人感覺總跟愛情有關,大抵是因為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音樂家在愛情路上總是波折重重,其音樂裡每每有著愛情悲劇基因,於是電影裡有關愛情的,總少不了舒伯特音樂的登場。像《鋼琴教師》(The Piano Teacher)、《快樂到死》(Happy End)、《亂世兒女》(Barry Lyndon),當中的愛情總是哀傷終結,至於《鱒魚五重奏》之於《親密》,可能還多一重閱讀。

  《鱒魚》原是十八世紀詩人Christian Friedrich Daniel Schubart的一首詩作,詩人因政治因素遭受囚禁,於是藉著此詩,表達自己在牢獄生活中對自由的渴望。舒伯特於是也將這詩譜成歌曲《鱒魚》,後來更創作成五個樂章的《鱒魚五重奏》。甚麼是自由?《親密》裡,在家庭醫生診所裡的魚缸裡的魚,註定是沒有空間與自由了,那麼長期在幽閉環境工作甚至一同上下班的職員有自由嗎?是否也必然造就種種無法躲避的「親密」關係?像宅男阿松(曾國祥)與珠珠(活己嵐);湯少與阿珮;阿珮母親與家庭醫生。

  電影的中文名稱是《親密》,英文名稱是Claustrophobia(幽閉室恐懼症),開宗明義就是語帶雙關。原來,我們都在選擇,我們都沒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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