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的尋找
那是一個悶出鳥來的下午,美國西部,Travis一個人在峽谷似的地方走著,鞋子都穿得破了。頹唐得很令人想起郁達夫的「零餘者」──「生則於世無補,死亦於人無損。」電影一開始,只見他在荒漠獨個走呀走,天大地大,「路過」的只有一頭孤絕的鷹。
四年來,這個男子就在墨西哥一帶走著走著,記憶一度消失,甚至乎開始放棄語言,慢慢就連自己的身份、過去也忘卻。Travis有一張木著的臉,最有活力的,不過是頭頂上的紅色小鴨舌帽,那是他存活的象徵物。
這是雲溫.達斯(Wim Wenders)的《德州,巴黎》(Paris,Texas),說的是一個有關尋找的故事。公路電影往往跟尋找有關,尋找身份尋找自我尋找回憶……而Travis,彷彿活在尋找與背棄之間。
如果Travis不是倒下,被人發現,居住在城市的弟弟可不會找回這個失蹤四年的兄長,弟弟從洛杉磯千里迢迢駕著出租車尋回這位兄長,從此,車與人的故事開展。對Travis來說,走上弟弟的汽車,生命不再一樣。
汽車帶他再次走進城市、文明,還有回憶、自己的骨肉。記憶逐漸隨現實喚回──那一年,他有一個比自己年輕十多歲的美麗妻子。然而嫉妒,他不惜放棄工作,只為著每天跟她相對,生怕嬌妻跟別的男人有染,最終苦了自己更苦了妻子,他酗酒、愛使性子,最終換來她的出走,他的自我放逐。兒子,就留給弟弟與弟婦。
一度,汽車成了昔日記憶的主幹。
像那最快樂的日子,Travis跟妻子及孩子在活動車(trailer home)上的生活。他跟家人在多年前拍的家庭影帶,就是車上的快樂時光。但車子也不自覺地有著象徵意味,放逐的日子,Travis選擇脫離車子步行,到那遙遠的墨西哥,聽那不懂得的語言,周邊是陌生族群。那是他的溫床,四年,人像甩蕩甩蕩。車子,反成了奢侈。
許是神秘主義作祟。他那七歲的孩子,也跟車子結緣。孩提時被騙說是被人遺留在車上的嬰孩。重見親父,他是如此難受,晚飯時不想看見這個「爸爸」,他就情願窩在車房裡的車廂,那是他的「安全島」。最終,倒是那盒家庭影帶叫他對這個陌生的父親釋懷,他看見四年前的自己,像小豆丁的坐在父親膝上,扭動著活動車的呔盤──彼此原來曾經如此溫馨親密。那夜,他才肯叫他一聲:「爸爸。」
一部車子可以叫人傷痛,叫人回顧,也可以叫父子倆拉近距離。當小男孩看著父親駛著卡車接他放學,人就雀躍,他甚至主動要求跟父親再開展一段尋找親母的旅程。那部卡車上,從洛杉磯到德州,有著二人最親暱的日子。
那天,他們守著心愛女子將會出現的銀行,等待她的出現。然後,藍色的卡車追蹤著紅色的雪佛萊,在公路上,前後走上一回。四年後首次見面,Travis跟妻子隔著色情場所的單鏡玻璃對話,他看見她,她卻看不見他。他終於一瀉千里似地說著四年來的生活,她聽著,恍若隔世的情感,再次喚起,只是,都遠去了。彼此都知道時間情感不再掉頭,故事一旦開展,就不一樣。
說話記憶,大抵只換來釋放、明瞭、包容、理解,然後得繼續各自生活。她繼續她的色情工作;孩子繼續在叔叔嬸嬸家成長;Travis,得一個人過活。
人可以忘卻記憶,卻忘不了駕駛技巧,那是Travis說的,像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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