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3月 05, 2007

徐克談黑澤明電影配樂(完結篇)


  這又令我想起另一位意大利導演瑟吉歐•萊昂(Sergio Leone),他一系列的「意式西部」(Spaghetti Western)電影,包括最為人所熟悉的「鏢客三部曲」──《荒野大鏢客》(A Fistful of Dollars,1964)、《黃昏雙鏢客》(For a Few Dollars More,1965)及《黃金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1966),都找來配樂家顏尼歐•莫里康(Ennio Morricone)合作,這位配樂家也改變了不少西方電影的音樂創作,很有意思。
  
  說回這部電影,另一場說到三船敏郎走入一位農夫的家,希望喝點水,那位農夫對他最初很友善,可以一旦發現三船的身上有配劍,立即趕他離開,又指責三船說:「正是你們這些愛打打殺殺的人,令我們這條村不得安寧。」農夫口中說的正是當時一班職業武士,一旦當聘請他們的主子失勢,這班武士只得流落民間,怪可憐。然而在劇中,當時三船還不太明白農民的意思,於是當他再走入這個村落時,發現有一種很特別的氣氛,主題曲再次重複出現(徐克此時哼起有關調子),這是一段很好的音樂,後來我跟黃霑常常說,這段音樂很棒,它能夠在緊張的氣氛裡放入幽默感,而且,裡面還有一種很蒼涼很感慨的效果,這個一點也不容易做到。特別可以留意是當中的鼓聲,有一種無政府狀態的感覺,而當村裡的人打開門窗看三村敏郎的時候,音樂被抽起來,只餘下一種不安的張力,而這一段靜止的空間,也正好用來為另一段音樂出場時帶來強烈的效果對比。

  可以說,這段音樂既緊張,又展示出三船敏郎這個人物的性格──一個沒有常規又自由度很大的人,卻又不乏謹慎,及至當鏡頭見到那條狗咬著一隻人的手掌出場,當中的音樂完全發揮著幽默感,正好配合這條頑皮狗兒,很好玩的。於是《用心棒》這部電影的音樂與當中人物的胸襟好吻合,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相反,如果這部電影的音樂是用上很嚴肅很緊張的調子的話,《用心棒》現存的詮釋角度再不是這樣了。然而,正因為這部電影用上這樣的音樂,於是《用心棒》這部電影的人物也更突顯出來。

  所以,當看完《用心棒》後,當時十三、四歲大的我簡直呆了,心裡頭只有一句話:「點可能電影係咁?(電影怎可能可以這樣拍呢?)」這部電影真的不像傳統看的日本電影,它更像中國電影,但再看清楚,其實你說他發生在非洲的村落也可以,其實因為黑澤明在電影裡所做的已經超越了文化的局限性,他將人性放在自己電影裡的第一位,於是,當中再沒有甚麼文化區域的限制。

  我很貪心,其實本來想在這裡停止,但後來發現黑澤明的電影音樂實在太豐富了,這裡,我想再多談談有關黑澤明電影裡的歌舞場面。

黑澤明的聲色犬馬

  我們記得的黑澤明的電影音樂往往是很蒼涼或很俠義式、很有氣勢的,然而,我們較少談及他的歌舞場面。用我們現時行內導演的拍攝來說,他們往往喜歡歌頌這些場面,因為國粹嘛,要表現自己的民族,一定要拍得漂漂亮亮,但黑澤明在那時候,好像1961年的《用心棒》,那場歌舞是與別不同的,那班女性舞者,不過馬虎地為三船表演,很有趣;此外,《酩酊天使》也有一場很狂放的歌舞,又是另一個模樣,女歌手在台上狂放地唱歌,但對比在舞池跳舞的三船卻帶病在身,他的臉在當時其實已如同魔鬼,兩者拼湊成一個很特別的效果。

  還有《野良犬》,同樣由三船敏郎飾演的探員在尋找失槍過程中到了一所娛樂場所,當時女主角與一班女子跳舞出場,肉香四射。慣性地,很多時導演在拍攝歌舞場面同時,很少給觀眾看另一層面的東西,但黑澤明不同,好像《野良犬》這幕,無論一班舞女在舞台前表演如何性感,到了後台,她們都不過是一團團的肉吧,一點也不吸引。這些女子都汗流浹背,蠻狼狽似的,絕對不是一個美麗的畫面,黑澤明想給觀眾知道,聲色犬馬背後,舞女們的生活一點也不好。

  我想說,就是黑澤明往往有以上的幽默感,今時今日,當大部份導演仍在考慮如何為這些場面運用「靚人靚衫」,相反,黑澤明身處在40至60年代的當下,當大部份電影其實很多時也是賣弄美麗包裝與考慮市場效應同時(事實上當時已有流行曲,大批偶像推陳出新),黑澤明卻希望給觀眾看到商業背後的世界,也就是人性裡最重要的一面。

(本文原刊於《看電影》3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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