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10月 17, 2006

黑澤明逝世8周年座談會(2)

杜:杜琪峰
徐:徐克
舒:舒琪
何:何思穎
A:席上觀眾


A:以我了解,黑澤明受文學的影響甚深。

杜:嗯,尤其是莎士比亞對他的影響最明顯看到吧。好像《蜘蛛巢城》、《亂》都是改編自莎翁的作品。而從黑澤明的電影裡,我發現他最利害的地方,是他甚懂得把音樂、美術、燈光與剪接等藝術元素用在自己的電影裡,作為觀眾,我彷彿要慢慢才懂得咀嚼他這些特色,是需要一個歷程。

  好像他那部《沒有季節的小墟》,劇本好得很,只是,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的時候,根本不能「入戲」(投入劇情之中),因為根本不明白導演要在裡面說甚麼,這部電影,我要用上很多時間才領會多一點,再多一點,到現在,我會說這是一個「冇得頂」(無懈可擊)的電影,我相信,只有像黑澤明當時有著那種思想,才可以把電影拍成這樣。


  我想,有些導演,由始至終只會拍一種電影;但也有些導演,他們在拍攝過程不斷尋求創新與突破,甚至不斷改造自己,隨著年月與人生經驗的改造,很順理成章的,黑澤明就是這樣的一位導演。誰知道呢?許是有一天你看到一張紙在你面前飄過,你突然像得到啟發,之後,你會有一些很不一樣的想法,電影就是要表達這種很人性的東西,是啟發性的,不論最終的成就怎樣,我相信,首先要刺激到自己。

徐:是的,電影創作其實跟文學或音樂創作也有一定的相似性。你為自己的作品選取一個面向時,總會得失另一方。是故,一個有意識自己拍電影的人,會很著意將自己的感受放在電影裡,講自己想講的東西,有時候,你未必明白整部電影想說甚麼,但就是有些東西叫你打動與感動,一種不知如何解釋的東西,我想,這是一種直觀的感受,就好像你突然懂得聽懂某首音樂,又或者跟某部電影突然聯繫上,原來,在不知不覺我過程裡,你的確成長過來。

  做電影的人,很多時候說「度橋」,其實那不應該是計算出來的東西,而是一種由心出發的創作,否則,一切只會留於表面,很快就會過時。就好像當年寇比力克拍《2001太空漫遊》,發行商不知如何為此片歸類,因為「前無古人」嘛,觀眾入場後也看得一頭霧水,加上整部片長,令人很難接受。事實証明,這部電影對同代及至下一代電影人影響甚大,它已經是一部終極的科幻電影,而寇比力克也是一位天皇級導演。

  另一位是費立茲.朗的《大都會》,當年電影上映時,德國的影評人惡評如潮,美國公映時反響也是一樣,然而,今時今日我敢說已沒有另一部電影可以超越它。由以上兩部電影,可以看到當一個創作人比身邊其他人領先時,他的確可以超越時代給他的局限,甚至藉著大銀幕上發揮效應。

A:你們怎樣看三船敏郎在黑澤明電影裡的演出?

徐:以我所知,三船敏郎是在中國的青島出生,中小學都在中國渡過,直至二次大戰期間才回日本。本身想當電影攝影師的他,卻被黑澤明看中並成為演員,從此兩人合作無間,有說最初試鏡時,三船完全不依常規去做,反過來令黑澤明另眼兩看,盛讚他是奇才,其中在《野良犬》、《酩酊天使》及《白痴》等電影都見到其瀟灑的表現;其中,在拍《羅生門》時,三船帶的更是一把中國劍,可不知道他在電影裡是否飾演一個中國強盜。據說,拍《羅生門》時,黑澤明為了令三船敏郎更了解自己的角色,於是他帶三船到動物園看獅子,要三船有著獅子那種爆炸力與感覺。

  事實上,三船在黑澤明的電影裡曾扮演多個不同的角色,《赤鬍子》一片裡他扮演比自己年齡要大很多的醫師,有著很精彩的演出。有人說黑澤明的電影裡男主角比女主角突出,這點可以再作探討。但肯定是,以三船敏郎與志村喬在黑澤明的電影裡最為突出,志村喬也是一個多面手,這方面,可見黑澤明作為導演與選用人才是魔力,他簡直是一位魔術師。總言之,黑澤明無論要他們做甚麼角色,他們都很出色的做到了。

A:是啊,其實《七宗罪》裡的兩名角色,也令我想起《野良犬》裡的三船敏郎與志村喬。

A:我想問,黑澤明有一部電影叫《最美》,有說這部電影是他被迫拍。

何:是的,那是黑澤明在二戰時拍攝的電影,當時,整個日本電影界都受制於日本政府,需要拍攝國家宣傳電影,這是我所知道的。

徐:對,但黑澤明對當時日本電檢制度的反抗很犀利,他是一個無論在性格與創作也是很固執的人,他的日記裡,也經常表現他不願妥協的性格,至於《最美》的故事,我覺得是有點耐人尋味的。

  這裡,我也想談談黑澤明一些很出色的寫實手法,看過他電影的人,大抵也知道黑澤明喜歡實境拍攝,他的《七俠四義》與《赤鬍子》就是很好的例子,其中《七俠四義》最經典的場面,莫過於那場放了14部攝影機的拍攝,他把攝影機都埋在地下的角落,於是就開始整段戲的拍攝,讓每個攝影師捕捉最好的場面與角度。又好像他在《穿心劍》裡,只為一個角色單單的拔劍鏡頭,也可以用上三天。此外。還有《蜘蛛巢城》裡將軍出場,總言之,他電影裡的經典鏡頭,是真的數不盡。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看黑澤明的電影是在1964年,當時,我還在讀中學3年級或4年級吧,在香港的麗聲戲院看早場,至於我的第一部黑澤明電影,是他的《用心棒》,一開場,只見三船敏郎的背面,加上配樂,整個人看得呆了,原來電影可以是如此的酷,只見三船從三岔路拾起一根樹枝決定自己的去向,當中的音樂,就彷彿告訴觀眾他是一個友善的人,friendly而可親,我想,這部電影一定曾經影響過不少港台的武俠電影,我很欣賞當中人物的運動節奏與音樂關係,黑澤明是一個懂得用音樂製造幽默感的導演,單單這一段,觀眾只要藉著音樂,就會開始認同這個人物,很有意思。看完《用心棒》後,我當時心裡面只有一句:「點可能電影係咁?(電影怎可能可以這樣拍呢?)」我想,黑澤明的電影是真的做到超愈文化的局限性,人性才是他電影裡的第一位。

何:我也想跟大家分享一段我很喜歡的黑澤明電影片段,那是《七俠四義》裡比較少人談及的一場,說的是電影裡的一位女性角色,可記得當一眾俠客前往盜匪居住的地方時,一位在電影裡不曾出現的女性角色?當時,只見她突然醒來,很驚愕的跳起床,我最深刻的,是從她的臉上,完全能夠讓人體驗她心底裡的恐懼與不安,那張臉,明明只是一個外觀,卻能夠展現了內心的感覺,那對我來說,是很深刻的一段,非常的驚心動魄,她的眼神,悲哀而幽怨,充滿一股神秘魔力,叫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舒:我倒想在這裡跟大家分享《赤鬍子》的一個片段,看他如何利用20分鐘的電影時間,說一個男人與他心愛的女人的故事。黑澤明很懂得利用天氣來表達人情感受,如阿Sam(何思穎)所說,黑澤明是一位懂得利用所有可能性的導演。有關這對男女從邂逅、一起到分離及至重逢的場景,黑澤明也巧妙地用季節及節令展示。

  以我所知,黑澤明拍戲的投資很大,他很重視細節,你看電影裡單單一個一分鐘的鏡頭,他可能已經花了很多功夫處理,因為黑澤明是一個對實感要求很高的人,是故,無論廠景或實景拍攝,也是一絲不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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