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月 23, 2006

金培達:「寧靜很多時候比聲音更有power。」


羅:羅展鳳
金:金培達

羅:流行音樂與電影配樂你喜歡那一樣多一點?

金:我會說,前者可以給你滿足感大一點,更多人會知道你的名字嘛。畢竟普及文化,只要那首流行歌曲hit(成功)了,人家就會記得你,收入上也會提高。電影音樂是最不賺錢的事業,但整部電影就只你一個人的名字出現,也令你有一陣子的虛榮感。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公平嘛,其實樣我也喜歡,但電影永遠有一種extra(額外)的感情是流行歌曲不能給我的。

羅:你認為香港配樂方面有進步嗎?
金:有,當然有。你看《無間道》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是一部認真製作的電影,當中的音樂再不是由頭到尾鋪天蓋地。就這點說來,已經是一個進步。

  我記得早年為一部叫《怒火街頭》的電影做音樂,那時候,導演要求的音樂多得叫我頭痛,那多少受美國荷?活配樂人Han Zimmer的影響,那時他有一部叫The rock(《石破天驚》)的電影,導演Michael Bay就把電影拍成音樂錄像似的,現在想起來,要不斷為影像填滿音樂,很痛苦。

  現在我有重看六十年代的電影,那時候可還沒需要這麼多的音樂呢!但作為配樂人,我們不時需要滿足導演要求。像《紫雨風暴》,第一次整剪輯後共118分鐘的電影,我的音樂也做了100分鐘多,可以想像那種沒呼吸位的音樂。說來都是導演的要求吧。

羅:面對這種情況,你會怎樣處理呢?

金:我已到了一個地步,就是我依然會先依照導演的要求做音樂。但完成後,我會把音樂配置畫面給導演看,遊說他,這裡還是不要音樂比較好吧,期望他會接受我的意見。他如果不肯,我也沒法子。我把音樂做了,就是表明我沒有偷懶或怎樣。像《特務迷城》,末段整整十五分鐘的音樂,早叫我頭痛,到mixing(混音)階段時,我跟監製說音樂會否太多,他強行說不多,也沒辦法。

羅:有沒有那部電影可以依照你的想法放置音樂?
金:有啊,近年就是《旺角黑夜》,這部電影的音樂我自己相當滿意。我想,每個導演的要求很不同吧,跟爾冬陞合作,很開心。

羅:不同導演有怎樣不同的要求?
金:主要是兩種做法。有些導演要你依足他的想法,這樣那樣;有些導演不同,最重要是你掌握了他的意思,他就由你自己發揮、處理。爾冬陞就是這樣的導演,他會看你給他甚麼,看我怎樣react(反應)。他會覺得音樂這部份是你的藝術、你的責任、你的專業,只要大方向吻合,他就放手給你。相反,有些導演覺得自己很懂得音樂,於是他們不斷給你reference music(參考音樂),很煩擾。他們就是要你跟足那些音樂。我會說,大哥,如果給人告發我觸犯版權,你可要負責呀。

  也試過有些case(例子),當聽完一位導演給我的reference,我會先創作一個版本,盡量是原創性強嘛,但有些導演會跟你說,你這個(音樂)不感人呀,怎樣也要我再修改,此時,我就解釋說,其實這個音樂可以呀,只是你先入為主,自然會覺得被感染嘛。其實我想說,不要經常用一些reference來強迫香港的配樂人跟隨吧,那本來是沒意思的。

  誰不知道Jerry Goldsmith的作品是大師級呢?誰不知人家是大師?但也要看你的電影是否承受得來,好些導演令我氣結就是這回事了。但爾冬陞絕對不是這樣的導演,《旺角黑夜》中我為他重新演繹音樂部份,我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

羅:可以說說那是怎樣的經驗?
金:當我看完《旺角黑夜》的故事,我就跟爾冬陞說,你真的想拍那麼depressing(壓抑)的電影啊。他笑了一笑,我續向他說,當我看完故事,心很不舒服。總的來說,我們沒有說得太detail(細節),之後,我就給他寫了幾段音樂,並放給他聽,當中好些地方是很靜的,有種復古的感覺,這多少跟我這段日子看了很多懷舊電影有關。

  其實,寧靜很多時候比聲音更有power(力量)。像《驅魔人》(Exorcist)就是一個典範,電影中好些時候有很強的聲效,但有時候卻很靜,反過來令人更加不寒而慄。我就用上這種方法放在《旺角黑夜》這部電影裡。我跟爾冬陞說,有一幕見片中的古惑仔撞車,為著灌救火警,畫面先是嘈雜,但接下一場見另一爛車泊在天橋邊,整個畫面卻全都靜了。我認為這個效果很不錯。

羅:可以想像,你在看電影的過程,絕對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理解。

金:可能跟自己喜歡分析電影有關吧(一笑)。我自己的思維是,《旺角黑夜》中爾冬陞所以揀選了旺角這個地標,可不是真的要談旺角。「旺角」,理應是一個境界,其實《旺角黑夜》像極一部西部片,旺角是一個無人管的地方,故事當中那幾個人來到這個地方,就是一樣的尋尋覓覓,有一種命運交錯的感覺。我覺得當這些人一旦步入旺角,雖不至瘋癲,但多少會受到這個地方的影響。

  我尤其欣賞林雪那段,這個角色寫得很好,很感人。是故我在這部電影的音樂處理上可以很感性,我想這部電影就是說一場命運遊戲。電影中音樂不多,但出來的效果我卻覺得不俗。有時候,不用常常都要配上音樂吧。用音樂要準,而不是多,有些地方處理上我加上一個重低音,以表現一種壓力感。其實,導演本身已經把電影拍得很好了,我看毛片時,未加音樂已覺得好看,好電影與否,一看就心裡有數。那也是我近期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合作上也很愉快。

羅:創作電影原聲多時,說說你想繼續合作的導演吧?

金;爾冬陞必定是其中一個吧!事實上,今年十月我們的確會再度合作。上回跟穀德昭首次合作《我要做Model》,也頗愉快。坦白說,他的電影不是我那杯茶,但你必須承認他電影確有屬於自己的世界,他的導演加上鄭中基就是一個Magic(魔法)似的。穀德超是那種totally believe in character(完全信任自己演員)的導演,他的電影雖然古怪,可不會令你感覺尷尬,反過來會令你愈來愈信任他那個電影世界。而且,他是一個很知道自己做甚麼要甚麼的導演,和他合作時,他給我早找了很多reference,明顯都是disco音樂,但他不會要你全依他的,跟爾冬陞一樣,只要你明白他的需求,他就放手給你。

  跟陳可辛又是另一種感覺,他的要求很particular(特殊的),也很認真和嚴謹,他對每一樣東西要求盡善盡美,儘管跟他合作是辛苦一點,卻又是一種很刺激的挑戰。

羅:還未有合作過又想合作的導演呢?

金:很多大陸的導演都是我想合作的對象,像張藝謀呀、陳凱歌呀,我覺得他們的電影就是拍得好。(王家衛呢?)唔,這個也想(金此時表現一副古怪表情),一提王家衛的名字心情就是複雜嘛,他的電影你明明感覺好看,但畢竟他早固定了某套方法去拍,某程度上,他的電影節奏很相似的。像王家衛這樣的導演,他有很強固的執著吧,是故他電影中的音樂作法也很不同,你會在音樂中看到王家衛的影子多於配樂人的影子,王本身很知道自己的電影要用上怎樣的音樂吧,你就是為他作配樂,明顯也是為他個人服務,是完全工具性的。

  跟王合作,在credit(聲譽)上當然有幫助,但在藝術上未必是一個挑戰。他跟昆頓塔倫天奴是同一種導演,都很懂得用音樂,所以你跟他合作,不過是多「一隻手」幫他執行。

羅:最後說說你喜歡的電影配樂人吧?
金:Jerry Goldsmith、John Williams、Ennio Morricone、Thomas Newman、Danny Elfman,說來都是創作度比較闊的配樂家,Carter Burwell跟Michael Nyman也是我喜歡的配樂家,只是他們的創作很個人已很風格化,似是一種聲音而已。


金培達談自家原聲作品(部分)

《紫雨風暴》:「有一種史詩式的情懷,那是對片中的甘國亮所指,因為他要為國家完成任務,音樂中的悲劇元素很重。」

《三更之回家》:「用上大提琴表現人的孤獨感,想說人到最終還是要自己面對孤獨,開場時的音樂就已經很突出,很Dark(黑暗)。」

《大丈夫》:「可以說,當中一些笑話的營造也多得音樂的配合,好些jokes(笑話)都在音樂之中,有荒誕及反諷味道。」

《忘不了》::「強調回憶的感覺,其中一段吉他音樂每次響起,就知道主角又跌入回憶深淵。」

《旺角黑夜》:「和其他電影不同,此片的音樂強調其『留白』的部分,不再是把音樂填得滿滿。另利用了中國樂器以表現旺角這『三不管』的地方。」

(全文完,原文刊於《看電影》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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