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5月 18, 2007

大友良英訪談


數月前有幸跟他做了一個個人專訪,進一步了解他多年來的配樂創作歷程,及跟不同中港導演的合作經驗與心得。

大友:大友良英
羅:羅展鳳

羅:這些年來,行內都視你為年輕一代的亞洲當代音樂家,事實上,你除了電影配樂外,也不時創作像爵士樂、搖滾樂與實驗音樂,你自己又怎樣處理以上多個角色,你會如何把它們區分呢?

大友:其實電影音樂與你剛提及的幾種音樂有很明顯的不同,我在1990年代開始電影音樂創作,第一部參與作品是田壯壯的《藍風箏》,那其實是一首很簡單的旋律,之後,也有其他導演希望我在他的電影裡用上Avant-garde music(前衛音樂),坦白說,做電影音樂前,我最擅長的是噪音音樂,我當時的確經常為如何做好電影配樂而感到疑惑,畢竟那是很不相同的創作。
  
  但大概三四年後,也許是參與配樂的第四年吧,我不知為甚麼,我彷彿開始懂得當中的一些竅門,我開始知道如何利用前衛音樂跟電影的畫面結合,慢慢就感覺更好了。現在我已經能夠很自如的為電影創作音樂。

羅:這不就是開竅嗎?你會怎樣形容它?是一種神秘的感召嗎?還是從經驗累積而來呢?

大友:我想有兩個主要原因吧,第一,大抵是由於很多導演一開始已經頗了解我的風格,他們希望我用上我最擅長的前衛音樂,這無形對我來說是一種配合;第二,是自己一些固有的執著的想法得到打破吧!
  
  我記得最初的時候,我常執著於前衛音樂必須要是前衛音樂,電影配樂就必須是電影配樂,兩者應該分得清清楚楚,後來,我發現,其實沒有必然戒條,於是人就懂得開始放鬆下來,前衛音樂跟電影配樂一樣,其實可以有其他形態出現,自此以後,我發現創作音樂上不同了,感覺更佳。

羅:在你曾合作的中港導演來說,包括田壯壯、舒琪、許鞍華及嚴浩,誰是你最喜歡的導演?

大友:(一笑,一頓)嘻,所有吧!不過,我必須要再次多謝舒琪,他跟其他導演不同,對我來說有一種不同的感情,如果沒有他,我想我真的不會踏足電影配樂這門檻,因為沒有舒琪,我不會有這種的機會吧!所以他對我來說最重要。

  此外,你所提到的導演的確各有性格,跟他們合作,感覺與做法都不盡相同。好像田壯壯,我們在合作上真的溝通不多,這歸咎於語言阻隔的問題,我不知現在怎樣,當時來說,他只會用普通語,我當然不懂普通話吧。於是,我們之間必須要有一位翻譯者,起初的時候,我會形容那是比較困難的交流(羅:但你們的合作的確很成功!)是的,我也不知道原因呢,田壯壯是一個比較開放的導演,很多東西他都會接受,而且他也是一位很用功的導演,在合作過程,我不禁被他打動了。相對下,我跟嚴浩、舒琪與許鞍華的合作都可以通過英語交談,起碼溝通上會比較直接。

  跟嚴浩合作又是另一次深刻的體會,嚴浩是一個相對比較「荷里活式」的導演,對音樂的主控度也比較嚴謹一些,往往大家溝通以後,就盡量合作。其實跟嚴浩合作並不容易,最主要原因是嚴浩本人曾修音樂,於是他對音樂有自己一套的看法,又懂得看樂譜,可以說,他對樂譜的認識與理解比我更深,他有時候想到一些自己喜歡的旋律,甚至懂得自己寫音符記下,你可以想像,他一定會給予很多個人的主觀意見,所以,我們永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放在討論上,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有我的意思,大家不斷表達意見以找得最終的共通點,當然,過程不免有點痛苦,但回想起來,還是得益的多,我很喜歡這種做法。

羅:但面對如此強勢、又對音樂有自己一套很厚實看法的導演,你可會感到困難?

大友:其實也不難,因為他會很直接告訴你Yes or No,是故你根本不用考慮太多,多聽他說的去迎合他的要求可以了,畢竟電影是他的作品。

  至於跟舒琪合作又很不同,他是一個理論性很強,很理性的人,合作過程裡,他會給你很多很強的分析意見,大家都是有商有量的,可以說,舒琪更像一個評論家。基本上我們合作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很多細節已經不太記得清楚,至於《虎度門》,那的確是我一部很喜歡的作品,整個製作的過程距離現今太遠了,印象比較模糊。

  我只記得自己最初想參與一些香港的pop music(流行音樂)創作,當然我不是香港人,所以要涉足這方面總會差一點點,但一開始當我參與這部電影時,腦海裡就想著一些跟香港pop music旋律相近的調子,當然我知道電影的主題是有關粵劇音樂,然而也正正如此,我想做一種對比的感覺,以一些當年流行音樂與舊式粵曲音樂作對比,最後就做了現在大家在電影裡所聽到的音樂了。

羅:近年來,有沒有那位中港導演的電影音樂風格很吸引你?

大友:以我自己看,賈樟柯是近年中國導演裡用音樂最好的導演,也比較有個人特色與風格。

羅:現在見你都只跟日本導演合作,反而少了參與中港電影工作,兩者的感覺是否很不一樣?

大友:啊,說來奇怪,自從1997年後,就沒有再跟中港導演合作了,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啊!我很喜歡中港電影呢!
  
  當然,跟日本導演合作就再沒有語言上的阻礙,但不表示跟日本導演合作就沒有困難,印象最深刻還是跟相米慎二(Shinji Somai)的合作,我很欣賞他的作品,可惜他早逝,否則我想大家可以有更多合作的機會。跟相米慎二合作的感覺又不盡相同,他是一個很有自己主見的人,可是他往往把那些意見收藏起來,不會說得太多,有時候,我要捉他的心理,而慢慢地,我發現我開始了解這位導演,包括知道他的性格,也了解他的一些反應其實想說甚麼,於是,就是大家說話不多,也有點心靈相通的,還是那句,可惜他太早逝了。

羅:在日本做電影配樂,現時合作的形式跟以往可有甚麼不同嗎?

大友:以往的電影都由大公司統籌,現在已經開了很多小型的獨立公司去做電影,我想我更適合這種形式,畢竟,現在做電影音樂已經方便多了,數碼的興起是其中重要一環,多年來已經發展到很高的水準,其實做電影跟組Band(樂隊)似的,一班人走在一起做一件事,在我來說,最理想的是身為導演的也可以做音樂,那麼我可以跟他有更佳的交流、討論,出來的音樂理應是更好的。

  舊式的電影做法大多是先訂了那段時間開拍電影,然後是那段時間做editing(剪接),最後是那段時間做音樂,但組Band的形式就不同了,大家是一直並肩而行,一邊拍攝電影其實另一邊也開始著手做音樂,這個形式可行性更佳,也更有趣。我想這種形式是年輕一代創作人更喜歡的,所以電腦的出現對我們來說的確是一個好處。

羅:作為一個音樂人,你會怎樣開始跟一位導演溝通?

大友:最好是大家可以輕輕鬆鬆的坐下來,邊喝著茶邊傾談大家的意向。作為音樂人來說,我想自己最先要做的,就是要先理解面前是一個怎樣類型的導演,當然,最終也要看這回大家合作甚麼,是怎樣的類型電影,好讓進一步摸索,唔~我的傾向是,我喜歡順應不同導演做一些不同的音樂,背地裡我也會先做功課,首先了解這位導演之前拍過甚麼電影。當然,不排除有些時候跟導演就是溝通不多,也已經需要完成他的那個Project(企劃),其實甚麼形式都有可能出現。
  
  基本上,的確很難具體怎樣開始,有時候,你明明處身最理想的情況,可也未必能夠做到最理想的事,好像我跟田壯壯合作的《藍風箏》就是很好的例子,我不過用上三天時間把音樂做起,但我很滿足。最初是導演舒琪介紹我跟田壯壯認識,由於田壯壯是講國語的,我們其實溝通真的不大好,你甚至可以說我們是沒有溝通的(一笑),然而出來的效果卻很好,畢竟我也做過數十部電影了,以經驗來說,發現有些東西真的很難說,只知道原來有時候在緊迫的時間做音樂,也可以有不錯的效果。

羅:面對仍舊那麼多電影創作人喜歡把電影原聲創作放在最後一環,你怎樣應付呢?

大友:其實最理想還是大家可以同一時間獨立的開始創作,事實上日本當地仍未必可以普遍做到,因為電影公司多要考慮到時間與資金的問題,而且,很多時問題的出現不是來自導演,反而是來自電影公司,因為他們的想法大多是保守的,他們在資金往往都放在前期,最後餘下來的錢,才放在音樂上,可以看到他們對音樂的重視,是故身為配樂師也比較被動與困難。所以話說回來,最好還是跟獨立電影製作或小型公司工作,合作上自由度會多很多。

  好像我在《風花》(Kazahana,導演:相米慎二)一片來說,電影開拍前我已做了若干的音樂片斷,待電影完成後,我再補充一些,於是我參與的時間比較長,也可以有更多細節上的琢磨,但相對來說,這是更為花錢的做法。

羅:你是一個愛電影的人嗎?誰是你最喜愛的導演?

大友:絕對是。尤其當我還未參與電影配樂工作,好像更熱愛電影呢!(一笑)最初的時候是先迷上日本電影,後來口味逐漸擴張。至於最喜歡的導演嘛,現在是黑澤清(Kiyoshi Kurosawa),不是黑澤明啊,很多人會把他們弄錯!
  
  我感覺黑澤清的電影實在是太神秘了,我很喜歡這種氛圍的電影,在我來說,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日本導演。至於不是日本本土的導演嘛,實在還有很多是自己喜歡的,例如法國的高達、中國的賈樟柯、香港的陳果及韓國的金基德,都是我很喜歡的導演。

羅:你怎樣評價自己的電影音樂?

大友:這個很難說,我不是讀音樂出身(作者按:大友良英在大學修讀人種音樂學),也未曾修讀過有關電影配樂的課程,一直只是自己跟朋友組隊玩音樂。後來做電影配樂,也只是機緣巧合,否則,我一直只沉迷於鑽研噪音音樂。

  我也知道,我在創作電影音樂的做法跟其他配樂家也大有不同,這跟我喜歡噪音音樂大有關係,其實很多日本電影配樂家在投身電影時都有不同的經驗,當我後來知道後,感覺釋然了。我想,我的作品都是由經驗累積,慢慢有更多自己的想法,是循序漸進的。

羅:誰是你最欣賞的電影配樂家呢?

大友:絕對是武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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