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香港電影配樂界裡,讀作曲出身的人不多,當中又身為女性的,大抵只有林敏怡。這位八十年代崛起的作曲家,誰不認識她?單是出自她手裡的電影主題曲不知打動了多少樂迷:《幻影》、《這是愛》、《彩雲曲》、《我為你狂》……。今天,輕舟已過萬重山,但林敏怡說起當年的配樂創作,依然火氣十足!她的率直,讓我們看到香港配樂界值得反思的一面。 林敏怡說,當年做電影音樂,行內流通一句「名言」──「有響就得!」說的是一班對配樂毫不在乎的幕後人員,只求配樂師不斷把音樂塞進電影:「在佢地嚟講,對音樂根本冇感覺,於是咪『有響就得』!或者為電影遮醜,又或者感情戲拍得唔好,要我補鑊。我當然盡人事,不過,你拍到部戲不知所謂,點叫我化腐朽為神奇?不過既然答應同人家工作,都要放音樂落去,其實好痛苦,嗰啲戲有個特徵就係由頭到尾都有音樂,咁你知道咩事啦!」
有血有汗的音符 土生土長的林敏怡從小跟隨母親學習鋼琴,香港大學畢業後,先後到過羅馬聖西西利亞音樂學院與德國費萊堡音樂學院,分別攻讀鋼琴演奏及作曲。最難忘的歲月包括可以在彼邦日日看電影:「我响羅馬讀音樂時差唔多晚晚睇,佢地有二輪戲院,票價又平,當時我睇哂啲大師經典,投入當中嘅音樂,個心成日諗,有機會做配樂就發達啦!」
畢業回港後,林敏怡因緣際會替香港話劇團的《馬克白》寫音樂,後來又經朋友介紹為許鞍華的《瘋劫》做配樂,時為1979年。「對我嚟講,真係唔算太困難,我係抱著好興奮嘅心態咁迎接挑戰。」
那時候,林敏怡與許鞍華還是業界新手,但合作上,許給予她很大的自由度,二人有商有量:「當時邊度要音樂大家都要用手寫,mark低幾分幾秒,邊有而家做配樂有電腦咁幸福,可以成條片過落電腦lock住嚟做。當時我哋用嘅睇片機,仲要人手rewind(倒帶),又要自己寫筆記,然後返去逐粒音符寫出嚟,後來發展先有VHS機,冇咁痛苦,呢啲叫磨練。」林敏怡說,那是血與汗的日子,音符寫出來了,就找樂師演奏。
「有budget(資金)就可以請真人演奏,『睇餸食飯』囉,我係冇咩計較既人,『靚妹』新入行,只要你唔好要我蝕錢就得!當時多數係package deal(承包製),我請幾多個樂師都係响我收入裡面俾佢哋。」
識英雄重英雄 從事近廿年的電影配樂,林敏怡最高興舒服莫過於跟音樂感重的導演合作。去年離世的楊德昌是其中之一。
「好可惜楊德昌走咗。嗰次合作好難忘,佢勞師動眾咁請我去台灣,做《海灘的一天》,結果出到嚟只得七分鐘左右嘅音樂,應該係我配過咁多戲裡面最少音樂嘅一部。其實部戲拍得好真係唔駛咁多音樂,佢係一個有功力嘅導演,有時候唔放音樂响戲裡面仲好。我記得當時要出埠,於是又收得較貴,但過程裡面大家真係click到(一拍即合),合作很舒服。」
林敏怡說,楊德昌當時是看了她為方育平做的《父子情》而找她。可以說,能夠跟這班對電影滿有熱誠理念的導演合作,是她最快樂的時光。「我愛看歐洲片,而他們都愛看,於是想法有共鳴。」當中,還有梁普智,是他在《陰陽錯》一片救回林敏怡的《幻影》。
「部戲係新藝城嘅,我答應為電影寫咗首歌,就係譚詠麟唱嘅〈幻影〉,另外又負責裡面嘅鋼琴獨奏部份。梁普智嘅音樂觸覺強,嗰時我用鋼琴彈,錄成demo tape(示範音帶)俾佢聽,要佢憑住嗰段單調嘅鋼琴旋律,猜測之後加入人聲或用其他樂器演繹時會有咩嘢效果,不過梁普智好快就『收貨』;反過來,公司班大老闆話唔知我作咩,後來我知道梁普智為咗呢首歌同老闆力爭。最後,電影放午夜場,好多觀眾睇完戲第二日即刻打上電台要求點唱〈幻影〉,亦都冇人再問我首歌寫咩了。」
對牛彈琴 林敏怡說,世界上著實有很多牛,「對牛彈琴」一事在電影圈比比皆是。
「最經典一部係有個導演拍晒樂團指揮,有晒動作,但音樂呢?就要我同佢『砌番』落去,不過最後我又連畫面帶音樂砌到,好好心機,真嘅一樣!冇法,人地係打我個名!唔衰得!有啲導演鍾意背後換咗我嘅音樂,呢啲我都唔計,但你打得出我個名,我當然要做到當時嘅最好。好似頭先個例子,我明明喝住個導演叫佢先揀音樂再拍嗰場指揮戲,但佢唔聽,不過有的導演就算聽咗都冇做。」
林敏怡說,重視音樂的導演會給配樂師更多的時間,知道音樂的提昇作用,而不是把音樂塞得滿滿,「其實好少導演懂得音樂,冇咩導演會識得提議你用咩樂器,但卻時不時會塞個歌星俾我啃!」
多年來,林敏怡曾在兩次電影金像獎中獲獎,一次是最佳音樂《傾城之戀》,一次是最佳電影歌曲《誰可相依》。好些她自己滿意的作品,卻連提名的份兒也沒有:「咁我最鍾意《等待黎明》都冇提名啦!慣啦,麻木啦!你班人唔識欣賞咁點啫?我都睇得好化。咁大家都唔同級數,對牛彈琴,佢又點識提名你部戲呢?呢個世界上好多牛嘛!」
本文原刊於《明報》200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