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月 25, 2006

梁家輝:「我是一條變形蟲。」

誤解一:
訪問那天,梁家輝為著古天樂的音樂特輯當上特別嘉賓,他笑說,緊張得很。「拍自己的節目、拍自己的電影可不當是一回事,替人家客串,卻份外緊張。」於是,短短的對白,他看了又看,甚至表現有點神經緊張。我想,那是一個誤解。以為貴為影帝的梁家輝對這不過數分鐘的片段架輕就熟,原來不。


誤解二:
當人人把梁家輝視為《情人》中的浪漫才子之時,他,卻有另一副模樣。水藍色Agnes B襯衣下是粉紅色的膠十字架,梁家輝把弄著,對身邊助手傻氣一笑:「這個是女兒送的,怪難看的,可還迫著要我戴上,還有另一條同款不同色的,是另一個女兒送我!」說著說著,卻像一個慈父,甜在心頭。大情人的形象,突然變得模糊了,甚至一下子全盤消失,誤解再次打破。

是的,梁家輝每每有令人驚訝的答復或表現,明明替新電影宣傳,他卻多次指電影沒啥特別,像要趕走觀眾似。正如他是罕有地指出自己看不懂王家衛電影的男演員,跟王家衛合作?他可要再三考慮。

梁家輝就是這樣,彷佛在得罪某些人的同時,又取得其他人的支持,他的坦白,叫人欣賞敬佩。


羅:羅展鳳
梁:梁家輝


羅:可以談談王晶這部新電影《神勇鐵金剛》嗎?


梁:其實說來這部電影可沒有甚麼特別,就是一部很王晶式的喜劇。我想拍這部電影最特別之處,是我終於可以接受到一件事,就是開始在電影中當別人的爸爸吧,全香港男演員我想沒多少個願意接受這種角色,我想就只我一個吧。

羅:說來事前可有為此掙扎?譬如不想接拍這部電影?

梁:這個可沒有,我感覺這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加上同期接的兩部電影中,我都分別有個女兒,感覺巧合是,當我的女兒正是twins,因為這個關係,也令我比較接受這個角色。一對是娛樂圈的twins,而現實中的我也有一對孖女,對我來說,總有點影響,自己也想體驗一下當中的感覺。後來發現,原來那就好像自己的兩個女兒都長大了,因為twins不過是二十出頭,而我的兩個女兒也已經是十一歲了,正好給我一種不太相同的階段吧。

  而在拍戲的過程中,那種心情也放得比較輕鬆,一來是一部喜劇吧,二來也因為身份的關係,三來也是這個時候,會比較容易接受當爸爸吧。

羅:在幕前當爸爸的感覺怎樣?

梁:以往沒有當過,現在說來就有一種新體驗,譬如說以往的對手都是女演員,無論是否談情說愛也好,總有一種跟同輩人合作的感覺,但這回你發現你是真的跟女兒輩的演員演出。

羅:那電影角色本身呢?於你來說可有甚麼想法?
梁:正如我之前所說,那是沒有甚麼特別的電影,所謂沒有甚麼特別,就是很王晶式的電影,在我自己來說,這次最特別之處,就是通過製作或合作的過程,讓我體驗到在戲劇發展過程中,當你做到一個父親角色的時候,你會有甚麼的感受。

  當然,電影內的故事與我的家庭生活說來不盡相似,但我感覺一旦將自己的身份放在當中位置時,那是比較當一個不是爸爸的角色更為投入。

羅:梁家輝多年來都拍過不少著名的導演,尤其在不少劇情片中,都有很好的成績,都能夠表現你與別不同的才華,拍王晶式的電影,可有令你感覺在演藝層次上有所降低了?

梁:我不認為有高低之分,因為在觀眾來說,他們也有分層次的,王晶可以有這樣的條件開一部這樣的電影,就說明了還有一定的市場。無疑,很多演員都認為要求自己的演出層次愈來愈高,但我會問,當你去到一個高位的時候,是否就表示你只能做莎士比亞劇呢?既然我把自己視為一個電影演員,電影于我來說就再沒有高低之分,相反,它是需要照顧不同的觀眾。我認為電影是講求配合,及導演要求要演譯的東西,來厘定所謂的高與低。

羅:你對這方面看得很開?

梁:很多人喜歡把自己歸納為某種演員,拍些甚麼電影,這方面,我真的沒有太大執著。反過來,我是那種很依靠導演的演員,如果那個劇本可以給我很足夠的提示去做,我想,對我來說是很好的一回事。只是近十年來,很多劇本其實更要求演員自己作一些創造性的演出,這是一個現象,甚至很多導演都會依賴了演員本身,他們會問演員自己可以給予甚麼,就即管表現出來,但反過來看自己,我似乎不是這樣的演員,我是那種很依賴劇本的演員,我承認我的創作力不高,我情願有一個好劇本,我就依著那個劇本反映出來好了。

羅:作為一個喜劇演員,你怎樣看自己的演出?

梁:我其實也不知道,我不是一個創作力高的演員,我不似一些導演懂得分析觀眾或市場的需要,我當然有重看自己的演技,唔,如果就以這部電影來說,也會覺我自己演的不錯,好些地方連自己看的時候,也會笑出來。很多之前以為不大好笑的地方,重看時反而笑了。

羅:如果要對比劉鎮偉的《九二黑玫瑰對九二黑玫瑰》,感覺有怎樣的不同?

梁:就《九二黑玫瑰對九二黑玫瑰》來說,劉鎮偉放在每一位角色的比重其實也很強,雖然他也有鼓勵演員自己創作,但他那種風格事實上也很突出,你依著劇本去做,已經很凸出,奇哥就是這樣的角色。

羅:拍喜劇可帶給你甚麼得著?

梁:我想其一是令自己開心些吧,這也是我接拍王晶這部電影的一個重要原因。大抵社會環境氣氛太差了,需要一些高與輕巧氣氛衝擊一下。我曾經想過,現時如果再要我拍一部苦情戲,我想痛苦得很,就是怕自己會接受不了,適當的時候,我是那種會叫自己開心一點的人。

羅:拍苦情戲對現在的你看來有點抗拒似。

梁:只是大氣候影響吧,苦情戲很多時要你培養情緒,就是迫自己感覺難受,喜劇不同,拍攝過程反過來是輕省得多。

羅:你怎樣看喜劇呢?

梁:喜劇有很多種,好些大眾式的,只務求令觀眾發笑;也有一些喜劇是令人發笑之餘,也令觀眾去想一些東西,就是有著一種悲喜交雜的特性,令人笑中有淚。就是層次不太同吧,但作為一個演員,我希望兩種喜劇也可以嘗試得到,也沒有特別喜歡那一種。我常認為,一個聰明的導演,可以計算到觀眾的需要,已經很好,作為演員,就是根據導演的專業要求作配合吧,希望觀眾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

羅:那麼你又喜歡看怎樣的喜劇呢?


梁:很多我也喜歡呀,包括好些王晶式的喜劇,有時我也會喜歡拿來看。可能是自己的心情問題吧,雖然好些笑話都是比較通俗,甚至低級趣味,但是我也會看,甚至也會邊看邊笑出來,譬如《精裝追女仔》,最初在戲院看過,多年後再拿來重看,依然感覺很好笑。

  正如我拍罷《賭神2》時,我不太明白為何要有我這個角色加入賭神的世界,甚至看罷首映,會感覺自己的角色破壞了賭神的一些東西,也說不準是甚麼。近日,我在電視臺再次重溫自己在那部電影的演出,好像突然再次面對自己當時的演出,甚至看清楚自己在電影中所起的作用,原來,很多東西是自己忘記了,有些距離然後再看,會清晰多了。

羅:外國的喜劇你可有特別的個人喜好?

梁:其中一個很欣賞的導演要說是Woody Alan(活地阿倫),我一方面喜歡他的作品,但一方面又感覺自己演不來他的電影。他是一個很「紐約」的人,包括他的對白、他的內容、他要表達的訊息,可見他對紐約有一定的透徹度。不要說紐約,如果要拍一個港式的活地名倫故事,再用上他的手法,想是一點也不容易,所以我會更有興趣看他的電影。每次看他的電影,會令人對紐約人的認識加深,更理解這些人的心態。

(本文原刊於《看電影》雜誌2003)

星期五, 2月 24, 2006

為梁家輝高興


  剛過了第十二屆的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頒獎典禮中,梁家輝以《長恨歌》取得了最佳男演員一獎,據報導說,他在頒獎當日,高興得留下淚來,獎項的認同,為他一洗近年的頹勢。

  記得投票當日,最佳男演員票數中,梁家輝是大熱門,就只看他是憑《長恨歌》抑或是《黑社會》獲獎。個人比較喜歡他在《黑社會》中大D的演出,有種天真而幼稚的霸氣,黑白分明,像一頭蠻牛,跟機心算盡的阿樂(任達華)形成強烈反差,喜歡梁家輝能夠演出那種雙重性,看他跟電影中妻子(邵美琪)的幾場短短對手戲,眼神中盡流露這個孩子氣的丈夫,有種笨拙的柔情。對我來說,梁家輝獲獎,是合理的。

  記得數年前,我曾給梁家輝做過兩次個人專訪,感覺其實不錯,那時候,他在電影圈有點不得志,說起話來,卻坦白得很,反而令人對他刮目相看,起碼,是一次真誠的訪談。

  明天給大家貼上這次訪談內容。

星期四, 2月 23, 2006

金培達:「寧靜很多時候比聲音更有power。」


羅:羅展鳳
金:金培達

羅:流行音樂與電影配樂你喜歡那一樣多一點?

金:我會說,前者可以給你滿足感大一點,更多人會知道你的名字嘛。畢竟普及文化,只要那首流行歌曲hit(成功)了,人家就會記得你,收入上也會提高。電影音樂是最不賺錢的事業,但整部電影就只你一個人的名字出現,也令你有一陣子的虛榮感。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公平嘛,其實樣我也喜歡,但電影永遠有一種extra(額外)的感情是流行歌曲不能給我的。

羅:你認為香港配樂方面有進步嗎?
金:有,當然有。你看《無間道》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是一部認真製作的電影,當中的音樂再不是由頭到尾鋪天蓋地。就這點說來,已經是一個進步。

  我記得早年為一部叫《怒火街頭》的電影做音樂,那時候,導演要求的音樂多得叫我頭痛,那多少受美國荷?活配樂人Han Zimmer的影響,那時他有一部叫The rock(《石破天驚》)的電影,導演Michael Bay就把電影拍成音樂錄像似的,現在想起來,要不斷為影像填滿音樂,很痛苦。

  現在我有重看六十年代的電影,那時候可還沒需要這麼多的音樂呢!但作為配樂人,我們不時需要滿足導演要求。像《紫雨風暴》,第一次整剪輯後共118分鐘的電影,我的音樂也做了100分鐘多,可以想像那種沒呼吸位的音樂。說來都是導演的要求吧。

羅:面對這種情況,你會怎樣處理呢?

金:我已到了一個地步,就是我依然會先依照導演的要求做音樂。但完成後,我會把音樂配置畫面給導演看,遊說他,這裡還是不要音樂比較好吧,期望他會接受我的意見。他如果不肯,我也沒法子。我把音樂做了,就是表明我沒有偷懶或怎樣。像《特務迷城》,末段整整十五分鐘的音樂,早叫我頭痛,到mixing(混音)階段時,我跟監製說音樂會否太多,他強行說不多,也沒辦法。

羅:有沒有那部電影可以依照你的想法放置音樂?
金:有啊,近年就是《旺角黑夜》,這部電影的音樂我自己相當滿意。我想,每個導演的要求很不同吧,跟爾冬陞合作,很開心。

羅:不同導演有怎樣不同的要求?
金:主要是兩種做法。有些導演要你依足他的想法,這樣那樣;有些導演不同,最重要是你掌握了他的意思,他就由你自己發揮、處理。爾冬陞就是這樣的導演,他會看你給他甚麼,看我怎樣react(反應)。他會覺得音樂這部份是你的藝術、你的責任、你的專業,只要大方向吻合,他就放手給你。相反,有些導演覺得自己很懂得音樂,於是他們不斷給你reference music(參考音樂),很煩擾。他們就是要你跟足那些音樂。我會說,大哥,如果給人告發我觸犯版權,你可要負責呀。

  也試過有些case(例子),當聽完一位導演給我的reference,我會先創作一個版本,盡量是原創性強嘛,但有些導演會跟你說,你這個(音樂)不感人呀,怎樣也要我再修改,此時,我就解釋說,其實這個音樂可以呀,只是你先入為主,自然會覺得被感染嘛。其實我想說,不要經常用一些reference來強迫香港的配樂人跟隨吧,那本來是沒意思的。

  誰不知道Jerry Goldsmith的作品是大師級呢?誰不知人家是大師?但也要看你的電影是否承受得來,好些導演令我氣結就是這回事了。但爾冬陞絕對不是這樣的導演,《旺角黑夜》中我為他重新演繹音樂部份,我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

羅:可以說說那是怎樣的經驗?
金:當我看完《旺角黑夜》的故事,我就跟爾冬陞說,你真的想拍那麼depressing(壓抑)的電影啊。他笑了一笑,我續向他說,當我看完故事,心很不舒服。總的來說,我們沒有說得太detail(細節),之後,我就給他寫了幾段音樂,並放給他聽,當中好些地方是很靜的,有種復古的感覺,這多少跟我這段日子看了很多懷舊電影有關。

  其實,寧靜很多時候比聲音更有power(力量)。像《驅魔人》(Exorcist)就是一個典範,電影中好些時候有很強的聲效,但有時候卻很靜,反過來令人更加不寒而慄。我就用上這種方法放在《旺角黑夜》這部電影裡。我跟爾冬陞說,有一幕見片中的古惑仔撞車,為著灌救火警,畫面先是嘈雜,但接下一場見另一爛車泊在天橋邊,整個畫面卻全都靜了。我認為這個效果很不錯。

羅:可以想像,你在看電影的過程,絕對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理解。

金:可能跟自己喜歡分析電影有關吧(一笑)。我自己的思維是,《旺角黑夜》中爾冬陞所以揀選了旺角這個地標,可不是真的要談旺角。「旺角」,理應是一個境界,其實《旺角黑夜》像極一部西部片,旺角是一個無人管的地方,故事當中那幾個人來到這個地方,就是一樣的尋尋覓覓,有一種命運交錯的感覺。我覺得當這些人一旦步入旺角,雖不至瘋癲,但多少會受到這個地方的影響。

  我尤其欣賞林雪那段,這個角色寫得很好,很感人。是故我在這部電影的音樂處理上可以很感性,我想這部電影就是說一場命運遊戲。電影中音樂不多,但出來的效果我卻覺得不俗。有時候,不用常常都要配上音樂吧。用音樂要準,而不是多,有些地方處理上我加上一個重低音,以表現一種壓力感。其實,導演本身已經把電影拍得很好了,我看毛片時,未加音樂已覺得好看,好電影與否,一看就心裡有數。那也是我近期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合作上也很愉快。

羅:創作電影原聲多時,說說你想繼續合作的導演吧?

金;爾冬陞必定是其中一個吧!事實上,今年十月我們的確會再度合作。上回跟穀德昭首次合作《我要做Model》,也頗愉快。坦白說,他的電影不是我那杯茶,但你必須承認他電影確有屬於自己的世界,他的導演加上鄭中基就是一個Magic(魔法)似的。穀德超是那種totally believe in character(完全信任自己演員)的導演,他的電影雖然古怪,可不會令你感覺尷尬,反過來會令你愈來愈信任他那個電影世界。而且,他是一個很知道自己做甚麼要甚麼的導演,和他合作時,他給我早找了很多reference,明顯都是disco音樂,但他不會要你全依他的,跟爾冬陞一樣,只要你明白他的需求,他就放手給你。

  跟陳可辛又是另一種感覺,他的要求很particular(特殊的),也很認真和嚴謹,他對每一樣東西要求盡善盡美,儘管跟他合作是辛苦一點,卻又是一種很刺激的挑戰。

羅:還未有合作過又想合作的導演呢?

金:很多大陸的導演都是我想合作的對象,像張藝謀呀、陳凱歌呀,我覺得他們的電影就是拍得好。(王家衛呢?)唔,這個也想(金此時表現一副古怪表情),一提王家衛的名字心情就是複雜嘛,他的電影你明明感覺好看,但畢竟他早固定了某套方法去拍,某程度上,他的電影節奏很相似的。像王家衛這樣的導演,他有很強固的執著吧,是故他電影中的音樂作法也很不同,你會在音樂中看到王家衛的影子多於配樂人的影子,王本身很知道自己的電影要用上怎樣的音樂吧,你就是為他作配樂,明顯也是為他個人服務,是完全工具性的。

  跟王合作,在credit(聲譽)上當然有幫助,但在藝術上未必是一個挑戰。他跟昆頓塔倫天奴是同一種導演,都很懂得用音樂,所以你跟他合作,不過是多「一隻手」幫他執行。

羅:最後說說你喜歡的電影配樂人吧?
金:Jerry Goldsmith、John Williams、Ennio Morricone、Thomas Newman、Danny Elfman,說來都是創作度比較闊的配樂家,Carter Burwell跟Michael Nyman也是我喜歡的配樂家,只是他們的創作很個人已很風格化,似是一種聲音而已。


金培達談自家原聲作品(部分)

《紫雨風暴》:「有一種史詩式的情懷,那是對片中的甘國亮所指,因為他要為國家完成任務,音樂中的悲劇元素很重。」

《三更之回家》:「用上大提琴表現人的孤獨感,想說人到最終還是要自己面對孤獨,開場時的音樂就已經很突出,很Dark(黑暗)。」

《大丈夫》:「可以說,當中一些笑話的營造也多得音樂的配合,好些jokes(笑話)都在音樂之中,有荒誕及反諷味道。」

《忘不了》::「強調回憶的感覺,其中一段吉他音樂每次響起,就知道主角又跌入回憶深淵。」

《旺角黑夜》:「和其他電影不同,此片的音樂強調其『留白』的部分,不再是把音樂填得滿滿。另利用了中國樂器以表現旺角這『三不管』的地方。」

(全文完,原文刊於《看電影》2005年)

星期三, 2月 22, 2006

金培達:「我是一個對電影有passion的人」

羅:羅展鳳
金:金培達

羅:通常你是怎樣創作音樂?還會寫下曲譜嗎?

金:現在我們都不會寫譜了,就是首先直接在電腦連keyboard彈奏。如果真有需要找真的樂器演奏,已經是下一步的事情了。我們會叫前者為programming,電腦這時候就像一部錄音機,它會把你彈下來的旋律記下來,根本就不用你再寫譜,當然,這不是最理想的做法,始終未免簡化。

  在荷里活,以最理想與奢侈的做法來說,這個步驟不過叫mock-up(實物模樣),以Jerry Goldsmith與Danny Elfman等為例,他們都是荷里活那邊的A級配樂家,像他們那種級數的配樂家,大概每天只需為兩至三分鐘的旋律雕琢。他們會自己寫譜,但也不是每一個也寫,甚至也未必每一個人也會寫出一份全譜,大部份作曲家都是把樂譜濃縮至三或四行,由於每個chord(和弦)上可以發生的音符只有幾個,他們會在譜上標示著那裡用上甚麼樂器加甚麼樂器,像巴松管加單簧管呀,另一行對句又有甚麼變化,用甚麼樂器,都寫下來,慢慢地,那四行就等同一份全譜。此時,配樂家會先把這份譜交給一位programmer,讓他做mock-up,然後再用電子音樂把整段旋律演奏出來,你可以說是假的,但其實已經是很的音樂範本了。

  有些配樂家自己懂得用medi做音樂,以上步驟就是自己一個人做好了。要麼他們就會請一位programmer做mock-up,在電腦聽罷製成品後,配樂家如發現有甚麼需要修改的就再作改動,完成以後,這份譜就可以正式交給管弦樂團的寫譜者,這步驟叫score preparation,就是將那份簡譜變回大總譜,抄罷後就再交給樂團演奏,整件事才叫完滿,這也是在比較理想的處境才可以做到。從中你可以看到,一部電影配樂在當中經歷了多少人,那絕不是一個人的事。而且,絕不簡單。

羅:每部不同電影有不同類型,你如何去掌握每部電影的音樂運用呢?

金:類型音樂有很多種,並非每一種音樂你也懂得。譬如我做《特務迷城》(陳德森導演)的音樂時,故事有很大段是發生在土耳其的,於是我就聽了很多土耳其音樂。像我們(電影配樂家)的training(訓練)很多時是很functional(功能性)的,很機能化,不能說不artistic(藝術性),但機能化方面也很重要。電影配樂家很多時候是on demand(根據需求而為)的,相反對Concert Composer(音樂會作曲家)我們很少這樣demand(要求)他。Concert Composer很多時是以他自己的藝術為本,以他的創作為本,你如果說自己是電影配樂家,那就預計了要當資料搜集,要為電影服務,是附助性的功能性的。

  《紫雨風暴》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時陳德森要求電影中有一首柬埔寨的民歌,那時他還未開拍電影,只跟我說其中一段說到一班赤柬份子在碼頭搬運貨物時,突然就掛念故鄉起來,於是我就不斷做research,聽了很多錄音帶,看很多錄影帶,只為著找一些像導演要求的民歌,然而,卻發現原來柬埔寨可沒有我們心目中的那種民謠,相反,當地音樂的旋律都不是我們日常聽慣的,如果真的放一首這樣的音樂過來,就是怪怪的,於是我就跟導演說,那可不是大家預計的民謠啊,為求效果,不如讓我根據我所聽過的柬埔寨音樂,再作一首好了。可能是另類一點,或不淪不類的吧,另我又請了一位柬埔寨人給這首曲填上詞,給演員唱,但放在電影中,出來效果還是可以的,我想,這是配樂家要做的事吧,也是可以做到的。(一笑)

羅:我最喜歡是你為《三更之回家》所作的音樂。

金:多謝。《三更之回家》我自己也很喜歡。其實當中負責音樂的除了我還有另一位韓國配樂家趙成禹,總共兩個人,但end up他只佔很少部分。

  最初陳可辛找他,是因為他在韓國的配樂做得很出色,很有名氣,如《春逝》就是他的作品了。劇情片是他的強項,但問題是,做恐怖片可不是他最擅長的。而那時候,我剛剛我完成了《異度空間》的原聲,於是陳可辛就找我,他聽罷我的demo(音樂範本),又叫我彈一些段片式的旋律讓他感覺一下,發現要浪漫的部分那位韓國配樂家早可以給他了,但說到一些詭異及恐怖感的音樂,就得加上我那部份。於是,end up趙成禹的音樂佔了電影中的三份一,我的佔了三份二,頭與尾兩個重頭部份都是由我寫,現在說來,其實趙成禹也可以自己一個人完成的整部電影音樂,最主要是時間問題,他是那種需要很多時間跟導演溝通的配樂家吧,他其實做了幾段慢板音樂是很好聽的,塗指甲那一段是他作的,那個mood很到位。基本上,陳可辛這部恐怖片其實是一部文藝片,浪漫而淒美。

羅:其實你的電影原聲不是每一部也有錄成唱片集,為什麼呢?

金:香港其實真的喜歡聽電影原聲的人真是有限,一般人說自己喜歡聽電影原聲,大抵就是跟你說喜歡《鐵達尼號》或日劇《悠長假期》吧,那些當然也是原聲,只是都很大路,我更希望聽眾在聽的層面上可以再開闊些吧。至於出版電影原聲,市場考慮是其一,我也想過自己出版,但相信可以賣出的數量不多,像韋啟良就是這樣,他的《男人四十》是自資出版,但賣的只是一般,但他勝在有這個顆心吧。現在我們一班人正在考慮成立一個電影音樂人的聯會。希望可以做多一點點事。

羅:我知道你不單止為電影做配樂,本身也是一個很喜歡看電影的人。

金:是的。我是一個對電影有passion(熱情)的人,我鍾愛看電影。作為一個電影配樂人,我深知自己是要向觀眾說故事,利用音樂為電影尋求一點意義。我可以大膽說,就是我所尋求的意義跟導演有所不同,那也不太重要。我相信,只要自己為電影或付出或給予一點點,怎樣也是有意思的。

羅:你相信電影音樂可以為電影帶來額外的意義。
金:我相信。好些美國的配樂家很懂得利用音樂在電影中表達人性一面,他們精於這樣。他們的音樂既能打動你,也會說故事。作為一個配樂人,我想,如果手頭那個故事不能有一個地方打動你,很難為它做音樂,有時候,我會強行說服自己,為某些電影找著一個意義,才可以把某些電影的音樂完成。

羅:你會先揀選過一些自己喜歡的電影,才去為它做音樂嗎?
金:以往沒有,但我想,現在開始要了。以往只要電話一響,甚麼工作也接。但現在畢竟時間有限,說真,這個世界很多工作是做不完的。兩年前我在流行樂壇作曲與監製的工作多了,對電影配樂工作,不敢應承太多。單就這一年,也就推了三、四部電影。有些人會跟你說該部電影的製作怎樣龐大吸引,但只要你一聽到那部電影的名字,就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有時我雖然拒絕了某些電影,但後來我會再買回那些影碟看,嘩,那些製作,嚇壞了我。

  以往還在學習階段,沒所謂嘛,好的壞的就盡自己本份做好。但現真想保持一定的質素,畢竟做一部電影的音樂很辛苦,很花心力。那是「勤工獎」,如果要做一部「太垃圾」的電影,很痛苦。

星期二, 2月 21, 2006

金培達:「配樂人就是為電影服務。」

  這位香港配樂人自十多歲移居美國讀書,曾就讀於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 及Dick Grove School of Music,主修音樂。十多年前回港發展,先後從事廣告及流行音樂作曲、編曲、音樂監製及電影配樂等工作。

  說來,金培達是近年電影配樂界最吃得開的一個,他產量豐,也多元化;電影配樂以外,他更撰寫流行歌曲,是不少香港歌手喜歡合作對象。這些年來,金培達頻頻獲獎,曝光亦高。單就電影原聲,《紫雨風暴》、《星願》就曾為他分別帶來台灣金馬獎與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電影原創音樂。2004年四月份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他再度獲獎,作品為爾冬陞的《忘不了》,令他的音樂成績表,再添光耀。認識金培達,也許由認識他的電影原聲開始,再逐步發掘。

羅:羅展鳳
金:金培達

羅:近月看的電影不少都是你的原聲,感覺你很多產似的。
金:可不是啊,那是錯覺而已。我肯定不是香港做得最多電影配樂的作曲人,論產量,最多的理應是羅堅吧,有一年,我知道羅堅做了十三部電影,我聽到也要暈眩了。你想想,就是平均每個月也有一部電影在手,當然,不是每部電影也是那麼demanding(需求大),有些是相對簡單。

  至於我自己,平均是一年三部至三部半吧,只是剛好合作的電影的宣傳比較大,就容易給人錯覺都是金培達的作品吧。單就2004年,我做的原聲就只有《飛鷹》(馬楚成導演)、《旺角黑夜》(爾冬陞導演)、《我要做Model》(谷德超導演)及《柔道龍虎榜》(杜琪峰導演)四部作品了。只是你都看了,感覺全都是我作的,如果每部電影都是金培達的,那麼是你的不幸了。(說罷哈哈大笑)

羅:《柔道龍處榜》的經驗怎樣,跟杜琪峰合作怎樣呢?
金:每次為電影做音樂,都會有不同的經驗,這很視乎導演的需求與習慣。有些導演會給你一些reference(參考)音樂,像杜琪峰。跟他合作過的人就知道了,很多時,杜琪峰已經把電影中的音樂想得滿滿,他會跟你說想在那一場放那一種音樂,就連那段音樂甚麼時候開始,甚麼時候停止也都想了,他是那種早做好功課的人,一邊給你找reference輔助理解。

  我想,reference的好處就是方便溝通。正如大家說到要一種「緊張」的感覺,但甚麼叫「緊張」呢?彼此的感覺可能就很不一樣。我覺得緊張的,對你來說,可能又是另一回事。
時候足夠的話,好些電影在拍攝前半年我們已有劇本在手,於是就可以開始作出構想,通常看劇本可以讓你事先理解這部電影的tone(調子),這和音樂用甚麼style(風格)無關,而是有關電影故事的tone是甚麼,我們不妨以《柔道龍處榜》為例。

  《柔道龍處榜》是一部勵志片,但它的tone卻是dark(黑暗)的,它不單是畫面所呈現的dark,就連那個tone(調子)也是dark的,電影中的人絕對不是你和我在平日所見,相反每一個人都是怪怪,而且很多時,杜琪峰電影中的人物都是這樣,包括像《PTU》、《暗花》等,當然,《瘦身男女》這類電影又是另一回事。你看《柔道龍處榜》中應采兒被人趕出住所那場,見她捧著方便?吃,大抵就知道這個女子跟你平日所見的人很不同吧,又如古天樂在電影中的反應也是與別人不同,當然,後來大家知道他原來有病。杜琪峰這部電影的tone跟一般勵志片很不一樣,正如當中音樂你不會覺得up-living(生氣勃勃),而是一種很general的mood,這就跟畫面產生一種很強烈的化學作用。


羅:說的也是,相反同樣由你主責的《我要做Model》就很不一樣。
金:《我要做model》這部電影也有它自己的主題,而它本身的tone是up-beat的,從第一眼看這部電影,你就知道當中大抵不會有人死吧,喜劇性尤其強。無論如何,電影的表達的形式就是一個tone,而這個tone一開始就建議你應該行甚麼方向。

羅:《星願》呢?這是一部文藝片,你的音樂又很不一樣。
金:馬楚成的《星願》還未開拍時,我早就看過劇本,那時候我感覺這部電影內隱隱然有一對屬於上天眼睛,正在看著地上的人,很抽像吧。事實上,電影中的主角就是死了,但他還是回到地球,上天就好像跟著他、看著他或看著他身邊的人,而這些人物的愛情無論如何兜兜轉轉、離離合合或痛苦或愉悅,時間決定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人的情愛timing吧。這部電影給我一種很飄的感覺,近乎一種宗教性的感覺。但這不是電影主題,反而是一個feel(感覺),於是我建議不如用一些比較new-age的音樂。
  
  每部電影的主題不是音樂的決定論,反而當中的感覺,你看《鐵達尼號》吧,當中用上的蘇格蘭音樂其實跟電影背景無關,惟獨是,由於整個故事發生在海上,蘇格蘭音樂跟海每每擦出一種化學作用,我想說就是這種火花吧,很有趣的。

(本文原刊於《看電影》雜誌2005年)

星期一, 2月 20, 2006

柏林影展最佳電影音樂銀熊獎:金培達


金培達(行內人愛稱他Peter)得夠成為首個在柏林影展取得最佳配樂殊榮的香港配樂師,自然可喜可賀,為了令大家進一步認識金培達,先貼一篇是日新聞消息。另從明天起,陸續貼一篇我在兩年前給金培達做的詳盡電影音樂訪談。


  第56屆柏林影展得獎名單揭盅,由香港音樂人金培達配樂的港產片電影《伊莎貝拉》(下簡稱《伊》)榮獲最佳電影音樂銀熊獎,金培達成為首名在該影展獲得技術性獎項的華人,但他指今次在電影中,卻是刻意將配樂減至最少,從而讓劇中人物帶出戲味,令電影更好看。他說﹕「用音樂主導電影不是錯,只是手段。」

  「有份參與這齣得獎電影,就是我最大的獎。我自小都不是很『叻』,音樂起步較遲,有獎當然開心,因這是歐洲大獎,沒有華人得過。大會宣布時,一開始就說香港兩個字,我很開心,因這次得獎很有代表性。」本身是基督徒的金培達感謝上帝給他音樂天賦,並感謝導演彭浩翔對他的信任。

「少配樂 讓人物講故事」
  《伊》故事以澳門為背景,澳門曾是葡萄牙殖民地,金培達於是採用葡萄牙音樂作配樂。他說,是次選用的葡萄牙Fado音樂給人懷緬和孤寂的感覺。他為《伊》創作的配樂,均加入Fado的感覺,而片末更採用一首純Fado樂曲。

  為《伊》配樂前,金培達與彭浩翔有共同信念﹕愈少配樂愈好。該片在3個月前完成,之後金培達仍不斷檢討可否再減少一點音樂。「觀眾覺得電影好看,便會喜歡電影的配樂。」《伊》情節不複雜,?重人物內心戲,「少點配樂,讓人物講故事比較好」。

非音樂天才起步遲
  44歲的金培達不是典型3歲學鋼琴的音樂天才,父親雖是夜總會琴師,但沒有特別鼓勵他在音樂發展。他14歲時隨家人移居美國,至高中才對音樂產生濃厚興趣。他謙稱﹕「以我的音樂底子,實在不應該讀音樂﹗」他在大學攻讀古典音樂,後來發現興趣是流行音樂,遂轉校攻讀流行音樂。

  「我的多元音樂背景令我對音樂一視同仁。」金培達通曉古典和流行音樂,配樂工作自然得心應手,亦令他更能適應電影千變萬化的情節和轉變。他說,他音樂發展起步遲,很難在演奏方面達到很高的水平,故專注音樂創作。

  他畢業後當自由創作人,穿梭美國和香港做教會音樂,他坦言那是他最「空白」的階段,前路未明。他1991年回港發展,所作的歌曾乏人問津,不久認識了與他同樣喜歡電影的雷宇揚,雷開拍《孽戀》找他配樂,該片是他首部作品。他的才華後來又獲許願賞識,當了他的經理人,雙方合作了5年。

了解劇本人物始配樂
  金培達形容,認識彭浩翔是他人生的另一高潮,「大家很夾,他拍電影非常嚴謹,要求很高,很佩服他」。金的配樂心得是明白劇本,了解故事人物的遭遇感受,用音樂演譯他們的情緒。剛獲配樂大獎的他決定減產,「去年放太多時間做電影配樂,雖然也有監製唱片,但很少創作歌曲,希望將來寫多些歌」。


(本文摘自香港《明報》,2006年2月20日)

星期六, 2月 18, 2006

特倫斯.布蘭查德


  昨天下午,到香港大學參加了特倫斯.布蘭查德(Terence Blanchard)的Writing Music for Film講座,這位曾為麥爾斯.戴維斯(Miles Davis)點名賞識為最出色的小號手之一的布蘭查德,除了自家的爵士音樂創作外,一直以來不時為電影配樂,當中以導演斯派克.李(Spike Lee)的電影配樂引來最大迴響,以往我看李的電影作品不多,聽過講座後,也忍不住回來急急看了一部,找來了2002年電影25th Hour看看,說來也很有意思,尤其被當中有關男性的情誼打動。布蘭查德昨天也正好以這部電影作品作了一些創作上的解說。

  這裡,不妨簡單形容一下布蘭查德。他是一個大個子,不說話的時候已有一種潛藏的大師風範,說話的時候滿有自信,卻又風趣得很,這次講座,他拿著米高峰,繞著講台,邊走邊解說,誰說音樂人未必懂得用語言表達自己?我看布蘭查德的演說能力甚高。今個晚上,我已買了票子好欣賞特倫斯.布蘭查德的六重奏音樂表演,他這次來港,正是應香港藝術節而來,遲些,我會把布蘭查德的演說好好整理,再跟大家分享。

星期日, 2月 12, 2006

英國小說作家、散文家及文學評論家:維珍尼亞.吳爾芙

  看過《此時.此刻》(The Hours)的,說真,不是太多人會喜歡這位維珍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1882-1941)小姐吧。她是如此神經兮兮,敏慧中但見慌張,有著個人執著,卻又不太懂得跟人相處,說起話來,雙手也抖抖的,還有突如其來的自毀傾向,排山倒海似的怪脾氣,殺人一個措手不及。

  電影開始,只見吳爾芙在沉甸甸的音樂襯托下逐步投河,以求終極解脫。吳爾芙清楚自己,她不時觀照自身。她說,一旦正視人生,生存問題從此纏繞,不容逃避──再關懷自己的丈夫,再體己的相處,她還是選擇離開。那是詩人的出路。

  然而這個女子如何叫人欣賞?如何舉足輕重?

  比起西蒙.德.波娃,她早了二十年已提出男人以女人為附屬的觀念,喚醒鐵屋中昏睡的女子,叫她們自愛自主自強。她寫的文章,往往談笑用兵,極盡揶揄嘲諷之能事,難怪男權當道的學術界,都給她讓路。1928年,她應邀到英國劍橋大學演講「婦女與小說」,其時學院僅有兩名女子入讀(學院剛剛才獲准女生得大學學位)。維珍尼亞.吳爾芙和姊姊范尼薩無緣入讀劍橋大學接受正規教育,只眼睜睜看著兩位兄弟上學,一直引以為憾。

  那天,吳爾芙從劍橋大學美麗的秋日想到女性及女作家的歷史處境,百感交集。走入那片綠油油草坪,又被管理員示意趕離,一切,只因為她是一位女性。

  「他擺手要我迴轉時,低聲的表示歉意說,女子只能在一位本學院的研究員陪同下,或持一封介紹函,才可以進入。」

  那時候,吳爾芙已是頗負盛名的文學評論家,寫了六部小說,卻未有為她取得在男性建制下同等地位,一片草坪,呈現了歷年女性在文化上的邊緣處境。那次,她立下重誓,從此絕不請求優遇。

  吳爾芙寫了一本書叫《自己的房間》,就是「自己專用的一所房子」,象徵著女性經濟的獨立與心靈不受干擾。

  婚前婚後的吳爾芙,的確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寫作,成就了她許許多多作品。至於這位強橫的 女子背後,還有一個男人──雷納德,多得他,他對她是如此縱容、包容,甚至為她在鄉間開設一所小出版社,出版妻子的書。他,都以她為依歸。那是愛妻愛才華的表現。

  至於這位女作家自殺前留給丈夫的那封遺書,最叫人動容:

  「最親愛的:我確定我又要再度發作了,我知道這次我們再也無法克服了……所以我現在正要做我認為最應該做的。你已經給過我人生中最大可能的幸福,沒有人能夠做得比你更好的了。要不是這折騰人的病,我真看不出有誰會比我們更幸福。真的,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我只是徒然在糟蹋你的生活,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些才對……我想說的是,我這輩子的所有幸福都是你給予的,你一直很忍讓我,對我實在好得不知要如何去挑剔……如今,一切都將離我遠去,除了一樣,那就是你對我的好。我真的不能再繼續糟蹋你的生活了,我相信兩個人在一起生活,要像我們曾經有過的那般快樂,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淡淡的筆觸,注滿了夫妻二人最誠摯的愛情。吳爾芙和夫婿雷納德結婚三十年,他和她一起的時候,早知道這個女子患有精神分裂症狀的疾病,經常為情緒問題困擾;此外吳爾芙又是同性戀者,天生性冷感。對她,雷納德一直是如此沉住、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