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輝:「我是一條變形蟲。」
誤解一:
訪問那天,梁家輝為著古天樂的音樂特輯當上特別嘉賓,他笑說,緊張得很。「拍自己的節目、拍自己的電影可不當是一回事,替人家客串,卻份外緊張。」於是,短短的對白,他看了又看,甚至表現有點神經緊張。我想,那是一個誤解。以為貴為影帝的梁家輝對這不過數分鐘的片段架輕就熟,原來不。
誤解二:
當人人把梁家輝視為《情人》中的浪漫才子之時,他,卻有另一副模樣。水藍色Agnes B襯衣下是粉紅色的膠十字架,梁家輝把弄著,對身邊助手傻氣一笑:「這個是女兒送的,怪難看的,可還迫著要我戴上,還有另一條同款不同色的,是另一個女兒送我!」說著說著,卻像一個慈父,甜在心頭。大情人的形象,突然變得模糊了,甚至一下子全盤消失,誤解再次打破。
是的,梁家輝每每有令人驚訝的答復或表現,明明替新電影宣傳,他卻多次指電影沒啥特別,像要趕走觀眾似。正如他是罕有地指出自己看不懂王家衛電影的男演員,跟王家衛合作?他可要再三考慮。
梁家輝就是這樣,彷佛在得罪某些人的同時,又取得其他人的支持,他的坦白,叫人欣賞敬佩。
羅:羅展鳳
梁:梁家輝
羅:可以談談王晶這部新電影《神勇鐵金剛》嗎?
梁:其實說來這部電影可沒有甚麼特別,就是一部很王晶式的喜劇。我想拍這部電影最特別之處,是我終於可以接受到一件事,就是開始在電影中當別人的爸爸吧,全香港男演員我想沒多少個願意接受這種角色,我想就只我一個吧。
羅:說來事前可有為此掙扎?譬如不想接拍這部電影?
梁:這個可沒有,我感覺這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加上同期接的兩部電影中,我都分別有個女兒,感覺巧合是,當我的女兒正是twins,因為這個關係,也令我比較接受這個角色。一對是娛樂圈的twins,而現實中的我也有一對孖女,對我來說,總有點影響,自己也想體驗一下當中的感覺。後來發現,原來那就好像自己的兩個女兒都長大了,因為twins不過是二十出頭,而我的兩個女兒也已經是十一歲了,正好給我一種不太相同的階段吧。
而在拍戲的過程中,那種心情也放得比較輕鬆,一來是一部喜劇吧,二來也因為身份的關係,三來也是這個時候,會比較容易接受當爸爸吧。
羅:在幕前當爸爸的感覺怎樣?
梁:以往沒有當過,現在說來就有一種新體驗,譬如說以往的對手都是女演員,無論是否談情說愛也好,總有一種跟同輩人合作的感覺,但這回你發現你是真的跟女兒輩的演員演出。
羅:那電影角色本身呢?於你來說可有甚麼想法?
梁:正如我之前所說,那是沒有甚麼特別的電影,所謂沒有甚麼特別,就是很王晶式的電影,在我自己來說,這次最特別之處,就是通過製作或合作的過程,讓我體驗到在戲劇發展過程中,當你做到一個父親角色的時候,你會有甚麼的感受。
當然,電影內的故事與我的家庭生活說來不盡相似,但我感覺一旦將自己的身份放在當中位置時,那是比較當一個不是爸爸的角色更為投入。
羅:梁家輝多年來都拍過不少著名的導演,尤其在不少劇情片中,都有很好的成績,都能夠表現你與別不同的才華,拍王晶式的電影,可有令你感覺在演藝層次上有所降低了?
梁:我不認為有高低之分,因為在觀眾來說,他們也有分層次的,王晶可以有這樣的條件開一部這樣的電影,就說明了還有一定的市場。無疑,很多演員都認為要求自己的演出層次愈來愈高,但我會問,當你去到一個高位的時候,是否就表示你只能做莎士比亞劇呢?既然我把自己視為一個電影演員,電影于我來說就再沒有高低之分,相反,它是需要照顧不同的觀眾。我認為電影是講求配合,及導演要求要演譯的東西,來厘定所謂的高與低。
羅:你對這方面看得很開?
梁:很多人喜歡把自己歸納為某種演員,拍些甚麼電影,這方面,我真的沒有太大執著。反過來,我是那種很依靠導演的演員,如果那個劇本可以給我很足夠的提示去做,我想,對我來說是很好的一回事。只是近十年來,很多劇本其實更要求演員自己作一些創造性的演出,這是一個現象,甚至很多導演都會依賴了演員本身,他們會問演員自己可以給予甚麼,就即管表現出來,但反過來看自己,我似乎不是這樣的演員,我是那種很依賴劇本的演員,我承認我的創作力不高,我情願有一個好劇本,我就依著那個劇本反映出來好了。
羅:作為一個喜劇演員,你怎樣看自己的演出?
梁:我其實也不知道,我不是一個創作力高的演員,我不似一些導演懂得分析觀眾或市場的需要,我當然有重看自己的演技,唔,如果就以這部電影來說,也會覺我自己演的不錯,好些地方連自己看的時候,也會笑出來。很多之前以為不大好笑的地方,重看時反而笑了。
羅:如果要對比劉鎮偉的《九二黑玫瑰對九二黑玫瑰》,感覺有怎樣的不同?
梁:就《九二黑玫瑰對九二黑玫瑰》來說,劉鎮偉放在每一位角色的比重其實也很強,雖然他也有鼓勵演員自己創作,但他那種風格事實上也很突出,你依著劇本去做,已經很凸出,奇哥就是這樣的角色。
羅:拍喜劇可帶給你甚麼得著?
梁:我想其一是令自己開心些吧,這也是我接拍王晶這部電影的一個重要原因。大抵社會環境氣氛太差了,需要一些高與輕巧氣氛衝擊一下。我曾經想過,現時如果再要我拍一部苦情戲,我想痛苦得很,就是怕自己會接受不了,適當的時候,我是那種會叫自己開心一點的人。
羅:拍苦情戲對現在的你看來有點抗拒似。
梁:只是大氣候影響吧,苦情戲很多時要你培養情緒,就是迫自己感覺難受,喜劇不同,拍攝過程反過來是輕省得多。
羅:你怎樣看喜劇呢?
梁:喜劇有很多種,好些大眾式的,只務求令觀眾發笑;也有一些喜劇是令人發笑之餘,也令觀眾去想一些東西,就是有著一種悲喜交雜的特性,令人笑中有淚。就是層次不太同吧,但作為一個演員,我希望兩種喜劇也可以嘗試得到,也沒有特別喜歡那一種。我常認為,一個聰明的導演,可以計算到觀眾的需要,已經很好,作為演員,就是根據導演的專業要求作配合吧,希望觀眾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
羅:那麼你又喜歡看怎樣的喜劇呢?
梁:很多我也喜歡呀,包括好些王晶式的喜劇,有時我也會喜歡拿來看。可能是自己的心情問題吧,雖然好些笑話都是比較通俗,甚至低級趣味,但是我也會看,甚至也會邊看邊笑出來,譬如《精裝追女仔》,最初在戲院看過,多年後再拿來重看,依然感覺很好笑。
正如我拍罷《賭神2》時,我不太明白為何要有我這個角色加入賭神的世界,甚至看罷首映,會感覺自己的角色破壞了賭神的一些東西,也說不準是甚麼。近日,我在電視臺再次重溫自己在那部電影的演出,好像突然再次面對自己當時的演出,甚至看清楚自己在電影中所起的作用,原來,很多東西是自己忘記了,有些距離然後再看,會清晰多了。
羅:外國的喜劇你可有特別的個人喜好?
梁:其中一個很欣賞的導演要說是Woody Alan(活地阿倫),我一方面喜歡他的作品,但一方面又感覺自己演不來他的電影。他是一個很「紐約」的人,包括他的對白、他的內容、他要表達的訊息,可見他對紐約有一定的透徹度。不要說紐約,如果要拍一個港式的活地名倫故事,再用上他的手法,想是一點也不容易,所以我會更有興趣看他的電影。每次看他的電影,會令人對紐約人的認識加深,更理解這些人的心態。
(本文原刊於《看電影》雜誌2003)